我眼中的情绪价值
大约半年前，朋友的一句「她有给你提供情绪价值吗」点醒了我。
其实我并不认可当下「情绪价值」的论调，原本只想随便驳斥一下这个词的语境。但这个问题忽然让我意识到，处于低谷的自己正在不断索取和依赖外界的情绪，以及情绪稳定和人格独立的重要性。细想之下，所谓的「情绪价值」其实可以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也在反思的过程中迸发出一些灵感。于是就这样断断续续写了五个月，算是对我这些年的坎坷有了交代。
亲密关系中的情绪价值
提供情绪价值，消耗情绪价值。
依赖情绪价值，戒掉情绪价值。
这些句子听起来如此诱人，仿佛他们已经可以完美诠释一段亲密关系中所有的悲欢。只是事实当真如此么？每当人们谈到情绪价值，似乎总是把它当成一个可以拿出来交换的东西，然后把亲密关系里的所有交互都放进这个统一的叙事框架里。
潜移默化中，亲密关系的内核就演变成了某种价值的交换和博弈。这种博弈甚至不是零和的，因为被迫的交换往往带有巨大的损耗。于是，如果局限在这样的框架里，思考情绪价值便意味着亲密关系的破灭。而想要跳出这个框架，就得想清楚情绪到底是什么。
情绪是人格能量的变化率
从某个简单的角度来说，情绪可以看作是人格能量的变化率：情绪高意味着能量在提升，情绪低则意味着能量在下降。论文写顺手了，这里假模假样放个公式吧。
$$
\mathrm{Emotion} = \nabla_t\ \mathrm{Energy}
$$
当然，能量是多维的，所以情绪也是多维的。但人们最终感受到的情绪却是一个标量，所以上面这个公式还得算内积，还得考虑每个人对每个能量维度不同的权重。或者对于比较敏感的人来说，感受到的情绪也可能是绝对值最大的那个维度。
这里也能看出，情绪标量的定义并没有一个统一固定的答案。每个人可以有自己的内在计算方式来感受多维情绪，也可以在不同时期发展出当下适合自己的定义。例如，经常感受最大绝对值的敏感人群，在接受负反馈后，就很可能发展出偏向平均值的感受，或是降低某些被频繁负面激活的维度的权重。
我为什么讨厌谈论情绪价值
在这样的定义下，情绪和能量就形成了固定的因果关系。我讨厌情绪价值这个词的原因，是它把最终导向的感情，和本应由感情所产生的情绪，之间的因果关系进行了倒转。所有的套路，目的都是为了通过各种方式引起对方的情绪波动，从而产生和维持感情。这样的套路无可厚非，甚至在当下的现状有些必不可少。但我所理解的感情，不应该被这种维系方式绑架，而是有更深层次的源头。
这就像情绪和能量的关系一样，能量决定情绪，而非情绪决定能量。人们永远是把情绪看作能量的导数，而没有谁会对情绪做积分来得到能量。我并不认同这种，完全冲着情绪波动而去引发感情的操作。这种操作可以是甜点，但只有真正的能量才是蛋糕主体。
因此，真正的付出在于提升对方的能量，而非仅仅引起对方的情绪波动。可惜的是，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就导致了两个深层次的问题。
利用情绪产生能量
很多时候，人们会把情绪波动自我归因到能量的增加，自动帮追求者完成了增加能量的步骤。这也就造成了所谓情绪价值这种套路的必要和泛滥。如果遇到真正成熟的人，这样的套路大概是没有用的，因为他们可以认清发生了什么。或者在其他情况下，情绪波动产生的感情，如果后续没有找到持久的能量流动，也是很难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利用情绪维持能量
另一方面，即便找到了持续的能量流动，却因为接收的能量过于稳定，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情绪变化，从而下意识地认为能量提供者没有存在的意义。这就造成了另一种套路的必要和泛滥，那就是必须要忽冷忽热，才能让对方真切感受到自己的付出。这个问题来源于付出者和接受者在情绪感受方面的不匹配，往往很隐蔽很难有效沟通。
很无奈，这两点是我无法反驳却又不得不遵从的现实。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弱了，只好拿理想主义当作借口来责怪这个世界，掩饰自己的不堪。
真正的情绪价值是人格能量的传递
那么回到人格能量这个框架里，能量有多个维度，有不同的来源，有能量守恒，有不同的传递方式和传递效率。此时的情绪价值，就有了更加细化的角度来理解。
能量维度
首先，人格能量是多维的，这意味着你也许在某些维度的能量很高，却在其他维度的能量很低。相比于单一维度的理解，多维能量会引申出许多不同的问题。例如，自身不同维度能量之间的传递，和两个人不同维度能量之间的传递。
那么如何找到这些低能量的维度呢？这需要去和不同环境以及不同人的能量进行碰撞。当你发现某些维度的情绪波动较大，就说明这些维度的能量不够稳固。同时，因为每个人的环境是动态不断变化的，所以也就不断地在用自己的能量维度去和这个世界碰撞。
能量提升
在没有足够强大之前，为了提升这个维度的能量，或者仅仅是降低这个维度带来的情绪波动，可以有许多不同的方法：
- 索取，单方面向别人索取该维度的能量
- 回避，调整权重，降低这个维度的影响力
- 契合，用其他维度的能量和别人互相滋养
- 共振，在同一维度和别人产生共鸣
- 独立，从自身的其他维度直接获得能量
这些方法可以大致认为是从低级到高级排列的。低级方法关注于当下问题的解决，根据传递方式的不同，会有不同的效率和缺陷，并且无法从根本上提升这个维度的能量。高级方法关注于自我提升，可以从根本上提升自己的基准能量，从而根除这个维度的长期问题。不过低级方法并不可耻，偶尔的索取没有坏处，反而可以迅速解决问题。
不仅仅是能量的传递方法，能量的来源也应该保持多样性。常常有人说，一段感情因为什么开始，就会因为什么结束。这或许就是因为在亲密关系中没有发掘到其他形式的能量交换。如果所有的情绪都是靠这唯一的能量传递路径来维系，那么一旦这个路径断开了，情绪也就没有变化了。
当然，这些方法并非完全独立，而是可以在多个维度互相交叉使用。毕竟我们都没有那么完美，可以在每个维度都做到彻底的自给自足。即便自给自足，后面也会说到，在人格独立之上我们仍然有更高等级的需求。
情绪价值与独立人格
情绪价值的根本在于独立稳定的人格，其上是对已有情绪和基础能量的强化而非创造。
情绪价值的错误语境
情绪是自己感知的，价值是自己创造的，沟通方式也是亲密关系中本来就有的组成部分。所以，亲密关系的目的并不是给对方“提供”所谓的情绪价值。成熟的关系里，情绪价值应当是可以双向促进的共振，而非简单给予和索取的东西。
只不过，如果有亲密的人帮助你肯定，或是找到自己内心已有的答案，你会更加开心。并且，说不定会带给你意想不到的力量。真正的价值，来源于帮助自己认清自己、走向自己已经找到的答案，而非让自己无中生有变得舒服。这和提供情绪价值的区别在于，其实很多时候你的内心已经有答案了，只是自己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这个时候，作为旁观者的亲密的人就能从另一个角度很快帮你找到这个现存的答案，而不是凭空帮你想出一个答案。
非亲密关系中的情绪价值
如果仅仅是帮助你找到已有的答案，这样的事情似乎朋友之间也能做到，也就不需要什么亲密关系了。这在某些条件下是正确的，如果你有很好的朋友，你也不需要戴任何面具，那么短期内是没有问题的。但朋友毕竟有自己的生活，不会这样一味的付出。而恋人是自带这样的属性的，当然不是说恋人就得一味付出，而是两个人可以在这样的关系里互相成长。这一点对朋友来说往往要求太高了。在我看来，朋友和恋人是互相依存的备选项，如果遭到了恋人的背叛，那么朋友是最后的支柱，反之亦然。但如果非说两个都背叛，那也就只有靠自己独立。
低能量状态和情绪内耗
每个人总会遇到难以独自应对的低能量状态，这个时候确实是需要另一个人在旁边支持自己，提供能量帮助自己度过难关。当然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状态靠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痛苦地度过，但为什么非要这么痛苦呢？这种时候最容易产生的问题是情绪内耗，而避免情绪内耗的最直接方法就是逃避。
逃避情绪
在和自己内耗的十几年里，还是被动地发展出两个比较有用的技能。这种方法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仍然属于必要的主动或被动技能，可以在能量低的时候适当拯救自己，毕竟谁也无法杜绝低能量的时刻。
- 遗忘是消化负面情绪的核心方式。当然，适当的表达和沟通是必不可少的。这种方式是一个降噪的过程，把大部分没有源头的负面情绪过滤掉。也许会有人有足够高的能量，从根本上杜绝了这些情绪的产生，或者有人能够察觉并且愿意接住这些情绪。但根据我自身的境遇和感受，对于缺乏情绪独立的高敏感人群来说，需要首先过滤掉很大一部分情绪，才能和他人正常相处。
- 延迟是避免无意义宣泄的主动技能。每次写完一段话，都应该存下来放一晚上。借由遗忘的力量，如果第二天醒来还是觉得有必要发出来，那就说明不是在无意义宣泄，而是在理智阐述对自己有意义的问题。这个方法帮助我消散掉了无数的负面情绪，也让自己在外人看来不至于那么失去理智。
当然，这些只是应对痛苦和缺少契合的无奈之举。当繁华散去，所有遗忘的消散的情绪还是会重新显现痕迹，就像干净的路面转眼变得泥泞。
情绪独立
在这之上，正确的方法应该是发展情绪独立和情绪稳定的能力。当你的能量足够充足，会发现那些内耗的源头其实不值一提。
例如，一种独立且负责任的态度可以是
- 通过尽可能平常的方式，去和其他人相处，来提升自己在其他维度的能量。
- 利用这些能量，滋养自己受挫维度的能量，从而稳定情绪。这里需要避免主动索取，除非对方主动提供。并不是说主动索取一定不好，只是既然存在这些不同的选择，选择独立的方式对自己的提升有好处，也能避免产生不必要的依赖。
- 感谢帮助自己提升能量的人，尽管对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
之所以需要引导自己利用独立的方式来获得能量，是因为强行索取的情绪价值，几乎不用付出什么就能得到强烈的正反馈，这也就导致了一定程度上的成瘾性。
情绪价值的成瘾性
如果只是朋友背叛了你，为什么你不会过度失落呢？因为朋友能提供的情绪价值，你自己其实已经有了足够的基础，不会有强烈的戒断反应。那么同样的道理，就可以放到恋人身上。很多时候，对恋人的情绪需求是朋友无法替代的。恋人的关心，确实是一个独特的情绪维度，并且很容易成瘾。
情绪价值的戒断
这个时候的戒断，大概有两个方面。
- 在这个特定的维度上，需要自己加强能量，树立目标。
- 作为第一点的源头，在其他维度上，需要加强能量，来滋养这个缺乏能量的维度。
归根结底，情绪是一个整体，这些维度并不是正交的，能量可以在不同维度直接传递。如果其他维度的能量足够高，你会意识到某个维度的缺失并不会让你产生要死要活的反应。
某个维度的情绪低的时候，需要学会情绪独立，而非去找别人索取能量。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提升自己。越是容易想要从别人那索取情绪的时候，越要警惕，这是你能量低的体现。可以转移注意力，或者利用自己其他维度的能量，来滋养这一个欠缺的维度。
情绪价值的合理性
正常情况下的提供情绪价值，其实是亲密关系里正常沟通的情商和原则，无论是提供者还是接收者都没有错误。如果仔细观察所谓提供情绪价值的言论，会发现这无非是与对方共情，而后用稍微高情商一些的沟通方式进行交流。这里也能再次发现，情绪价值在某些角度和情商是等价的，除此之外并无真正的付出。
可问题在于，这样的价值提供不能形成绑架，而价值的接收也需要建立在初步独立的基础上。成瘾的隐患在于戒断后的反应，独立的人应该会保持比较高的基础能量，所以不会有过于不习惯的反应。这种情况下，对情绪价值的追求是合理的，因为你自身足够强大，可以随时抽身出来。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没有谁会无故拒绝和情商高的人相处。
人格独立的下一步
在逐渐靠近人格独立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对亲密关系的意义产生怀疑，毕竟真正独立后似乎就不再需要亲密关系来提供能量了，所有事情都可以靠自己一个人解决。但其实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当一个人的能量足够充沛，或者是在某个维度的能量足够充沛，就会开始追寻更高一级的需求，那就是主动付出。
高能量的人格独立
从某些角度来看，给予能量也是快乐的、满足的、有成就感的，并且往往只有能量高价值高的人才有资本和能力付出。这一点也和亲密关系是有联系的。
一方面，对于亲密关系中来自对方的情绪价值，你完全可以做到独立、喜欢、依赖，但同时也能做到随时抽身。但亲密关系中还有另一方面，那就是你的付出，以及你想给对方提供什么能量。这一点是需要有爱的能力才能做到的，才能互相主动提供能量，主动温暖供给对方。
虽然这在形式上仍然是互相交换需求，但它和互相索取的根本区别在于，两个人都足够独立，可以随时从这种供给中抽身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也能让你成为更好的自己，会有动力去接触新的事物。这个动力的出发点并非取悦对方，并非牺牲自己，而是真切看到了不同的角度，为了取悦自己，而出现的动力。
当然，这里说到的付出也存在虚假付出，这是带有索取含义的威胁性质的付出。带有这种目的的付出，当得不到回报的时候，会加剧付出者的负面情绪，产生仇恨心理。但这里比较难区分，其实当你意识到自己能量足够高的时候，会突然发现，自己没必要有这些仇恨。付出这些，即便没有回报，你也不会患得患失，付出本身即是收获。
低能量的人格独立
和高能量的人格独立相反，过于以自我为中心的独立，某一方面也是能量低的体现，因为这个表现很难和恐惧、害怕伤害、不敢与外界接触区分开来。毕竟真正能量高的人，是不会害怕失去的。
不过这样说会有贬低独立人格、劝他人必须寻找亲密关系的嫌疑。如果一个人在某个时期内真真切切能够自给自足，并且没有其他更高的需求，是完全可能的。如果这样的理想环境可以持续，那当然最好。但现实中很难找到这样长期的理想的不受干扰的环境，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期，你会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想看看别人的世界了。同样，这个出发点并非是觉得自己开始需要从外界汲取情绪价值了，而是觉得自己突然光芒万丈，想要去了解和温暖其他人了。
毕竟，缺乏能量的人千千万万，自给自足弥足珍贵，而想要温暖外界的人，万里挑一。
结语
「这个世界会回应你的敏感吗？」
这是几年前就置顶在备忘录里的一句话。
每种人格都有不同的发展阶段，尤其是像我这样叠满了高敏感 debuff 的类型。回想过去的十几年里，从无意识的外在表现，到大量接收外界的负面反馈，到对自身性格的厌恶和抗拒，到有意识的尝试接受和理解，再到开始学着情绪稳定和独立。这个世界让我看见了什么是成熟的亲密关系，却没有告诉我应该如何开始。
但值得庆幸的是，我仍然有勇气去保持原本的个性。